朱迅在電影《搖滾青年》里出演叛逆少女。 圖片來自《阿迅》
主持《中國語講座》。
日本留學(xué)期間朱迅(右)在餐廳打工。
《正大綜藝》歷屆主持人。本組圖片來自《阿迅》
朱迅新書《阿迅》
2007年,朱迅被查出乳頭狀瘤。 圖片來自《阿迅》
今年央視春晚朱迅(右二)擔(dān)任主持人。 圖/視覺中國
主持人朱迅出新書了,這本名為《阿迅》的書封上是她的一張個人寫真。她說,在寫這本書時,每天就對著這張照片不停地發(fā)問。隨著年齡不斷地疊加,記憶時區(qū)更迭的速度越快,她很珍惜自己還能有機會“扎到肉里,滲到骨頭里”和自己對話。
在主持圈子里,朱迅一直被當做勵志典范。年少時留學(xué)日本,在異國主流媒體打拼,主持了不少大型節(jié)目?;貒髲淖浒宓实街鞒帧墩缶C藝》《星光大道》,并參與了6次央視春晚的錄制。而在網(wǎng)頁搜索朱迅的詞條,“朱迅癌癥復(fù)發(fā)”“朱迅帶病主持”等“勵志”熱搜也居高不下。
回顧前半生,與其說勵志,朱迅坦言,不如說自己是在被時代推著走的時候,更早地領(lǐng)悟到“只有奮斗才能獲得幸福”的真理。她說,她是典型的北京大妞,遇到事兒就特別容易認慫,但再慫也要敢于掄起板磚,告訴自己絕不能屈服。“我的理念是,這次輸了就輸了,愛誰誰,再繼續(xù)努力唄。我寫這本書也是想告訴大家,這種東西,其實每個人骨子里都有。”
A “觸電”叛逆女孩
“乖乖女式的學(xué)生路,再也回不去了”
朱迅出生于北京,爸爸是新華社駐外記者,媽媽曾經(jīng)是教師,她從小所受的教育就是禁惡習(xí)、服從安排,是個標準的乖乖女。缺少父母的陪伴,家里又只有姥姥和兩個姐姐,朱迅理所當然成了集寵愛于一身的老小。
15歲那年,她被選為中央電視臺《我們這一代》節(jié)目的主持人。這是她第一次“觸電”,家人卻沒有時間來為她加油。前一秒,還偷偷委屈大哭,后一秒聽到開場鈴聲響起,她立馬抹掉鼻涕眼淚,滿臉笑容地登臺主持。
正是這股子倔強勁兒,讓電影《搖滾青年》的導(dǎo)演田壯壯認定由她來出演片中叛逆的待業(yè)少女“小小”。電影中小小不但和男主角好上了,還一起過了夜。這在朱迅眼里簡直是“大逆不道”。她開始擔(dān)心別人說她在劇組變成了“壞孩子”。但田壯壯一句“我關(guān)照過,這個孩子誰也不許動。”讓朱迅放下心防。
于是爆炸式麥穗頭,配上濃濃的煙熏妝,完全“反朱迅”的形象成了她銀幕中最初的驚鴻一瞥。也讓她體驗到了少年成名的優(yōu)越感。上千封影迷來信堆滿了學(xué)校傳達室,在收到了2650元“巨額”片酬后,她帶著姥姥和姐姐去快餐店“照死了吃”。她說,拍戲讓她的心里突然闖進了很多莫名的東西,名利場的誘惑?成名后的浮躁?唯一可以肯定的是,乖乖女式的學(xué)生路,再也回不去了。
B 留學(xué)日本
“現(xiàn)在讓我去掃廁所,也是掃得最干凈的那個”
上世紀八九十年代,正值改革開放后首個出國潮。曾自認是時代“弄潮兒”的朱迅,17歲便放棄了十拿九穩(wěn)的北京電影學(xué)院,前往日本讀大學(xué)。“與其說是個人的選擇,不如說是時代的選擇。”
但日本的“櫻花夢”并非像朱迅想象中那樣美好。當時她和兩個姐姐擠在不足10平方米的日式房間里,連轉(zhuǎn)身的地方都沒有。家里一應(yīng)俱全的家電,全是姐姐從垃圾站撿來的。但即便如此,朱家姐妹還要隨時擔(dān)心被房東趕出去。因為當時日本的房子很少租給外國人。
拍戲后的朱迅沒有再向家里要過一分錢,“無老可啃”的她開始在日本四處尋工。她曾穿著當年劇組送的藍色染布衣褲去面試第一份兼職,接到的卻是領(lǐng)導(dǎo)扔來的一塊臟抹布,并告知,她的工作是打掃1到18樓的所有女廁所。為了學(xué)費,她不得不每天硬著頭皮,用手去掏紙簍里的臟東西,再用抹布把便池旁的污垢擦凈,刺鼻的味道讓她忍不住作嘔。“痛苦的時候,我就告訴自己這不是現(xiàn)實,而是在戲里。”
三個月后,朱迅換了一份餐廳的兼職。但她依舊經(jīng)常工作到午夜,每天睡眠時間不超過4小時;晚餐只能靠面包果腹,連瓶汽水都舍不得喝。甚至當她身患纖維瘤時,也只能選最便宜的私人小醫(yī)院,術(shù)后第二天便帶著未愈合的傷口繼續(xù)回到餐廳端盤子。那段時間是她日語進步最快的時候。
朱迅說,在日本她哭過、懷疑過自己,在廁所被日本人“憐憫”了一個飯團時,她曾含著淚將飯團扔進便池。但最終她還是學(xué)會了帶著自尊為別人服務(wù),“這并非心氣兒減弱,只是我變得更皮實了。好像經(jīng)歷過這些事,已經(jīng)沒有任何委屈可以踩倒我。就算現(xiàn)在讓我去打掃廁所,我也是掃得最干凈的那個。”
C 因母重病回國
“沒有退路,只能硬著頭皮走出舒適區(qū)”
但在日本,朱迅經(jīng)歷過最煎熬的時期并非低人一等的刷廁所,而是無法擺脫日本人對中國人的歧視。學(xué)園祭時,很多日本學(xué)生會借機和留學(xué)生交流經(jīng)驗,但當朱迅用中文和她們打招呼時,大多數(shù)人會禮貌地說“你好,我們只想找美國留學(xué)生聊天。”
不過,幸運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。1993年,《搖滾青年》在NHK熱播,朱迅被選為《中國語講座》的主持人。緊接著她成為日本SKY經(jīng)紀公司簽約的第一個中國大陸女藝人。“紅白歌會”的制片人在籌備直播節(jié)目《Asia Live》時,一眼就相中了她做主持。
正當朱迅的工作風(fēng)生水起時,母親的青光眼手術(shù)失敗,雙眼或失明的消息,將她的心完全帶回了中國。趕到醫(yī)院她第一句話就是“我要回國!”她說,放棄日本的一切并不容易,但北京孩子都有種狹路相逢勇者勝的精神。沒有退路,只能硬著頭皮走出舒適區(qū)。
當時正值《正大綜藝》招聘,多年的主持經(jīng)驗讓她成為最受關(guān)注的新人。但在回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,朱迅卻處于無所適從的狀態(tài)。在NHK她不需要背稿,只靠提詞即興發(fā)揮,但在國內(nèi)她經(jīng)常因記不住一長串人名和頭銜,躲在被窩里大哭。直到有一次,她終于等到《正大綜藝》特別節(jié)目替班的機會,然而在錄制前,一篇稱她為“空洞花瓶”的報道,觸及了朱迅的軟肋?;貒箝L期不被認同的委屈和失落感瞬間爆發(fā)。錄制中,她大腦一片空白,不知說錯了多少詞,甚至緊張到失聲。欄目組組長扔下一句,“從明天起,朱迅暫停出鏡”。
D 罹患腫瘤
“最壞的情況,也就是不能說話了”
被停工的那一年,朱迅每天的工作變成接電話、泡機房、給主持人寫臺本。在為各工種打盒飯時,她“偷藝”學(xué)習(xí)了后期編輯、錄音燈光、導(dǎo)播輔切等工作。
這一年,朱迅懂得了所有工種的門道所在。而為了隨時返回播音崗位,她每天會拿著《人民日報》《古文觀止》,像小學(xué)生一樣字正腔圓地從第一個字開始背誦。
朱迅說,天天坐冷板凳的那一年,是她參加工作二十多年里,收獲最多的一年,“現(xiàn)在我也是自己寫所有稿件,沒有哪個部分能欺騙我的眼睛。接下來的這18年好像都沒什么能難倒我了。”
朱迅曾獲外號“朱大膽兒”。在《正大綜藝》中,跳傘、深潛、上冰川,下大洋,都是她搶著來做,節(jié)目組最常說的話是“這事兒危險,讓朱迅先試一試。”
但再膽大的人,內(nèi)心也有懼怕。2007年,本應(yīng)迎來事業(yè)高峰期的朱迅,卻在例行體檢時,被診斷出乳頭狀瘤。腫瘤緊緊貼著聲帶蔓延,醫(yī)生說,一旦擴散,就要拿掉她的聲帶。
這樣的風(fēng)險對主持人來說無疑是致命的。但朱迅只對醫(yī)生說了一句,“等我把舞蹈大賽的直播做完再手術(shù),我想給自己一個交代。”
就這樣,她又硬生生將癌癥挺了一個月,才住進了醫(yī)院。手術(shù)結(jié)束后,醒來的朱迅第一反應(yīng)是想拔掉氧氣管,張嘴說話。她用羸弱的聲音擠出幾個字,“聲帶還在?”心里的石頭一下落了地。
“我說不怕,你信嗎?但我又屬于敢認慫,但絕不認輸?shù)哪欠N人。最壞的情況,也就是不能說話了。”朱迅坦言。
但從此之后,朱迅卻無奈地被冠上“勵志姐”標簽,甚至近幾年,頻繁有消息捕風(fēng)捉影“朱迅癌癥復(fù)發(fā)”,連她偶爾在節(jié)目上說一句“我身體不好”,都會被搭檔急忙圓場“可別這么說!要澄清啊!”朱迅笑言,自己澄清了無數(shù)次卻仍抵不住流言,“那我只能說,我活不到90歲,都對不起造謠的人。”
E 春晚零失誤
“只要有一口氣,我是必須要沖上去的”
最難的生死關(guān)挺了過去,朱迅也迎來了事業(yè)的第二個高峰期。
2009年,她接到郎昆總導(dǎo)演的通知,讓她做好上央視春晚的準備。雖然朱迅看似只是平靜地回復(fù)“您放心,保證完成任務(wù)。”但她卻興奮得心臟要跳出嗓子眼。
于朱迅,春晚是一種情結(jié)。她從小住在距離春晚現(xiàn)場不到500米的地方;在日本留學(xué)期間,每年都會在春節(jié)期間租借春晚的卡帶,和電視里的主持人一起說“過年好”,邊看邊向西邊跪拜,“因為我知道中國在日本的西邊。”
而從春晚幕后走到臺前的20米,朱迅在央視走了近10年。當她真正站上春晚舞臺,大幕拉開的瞬間,她經(jīng)歷了從業(yè)以來的第二次大腦空白。渾身冒冷汗,所有的詞都哽在喉嚨,顫抖的手將原本應(yīng)在頜下的話筒拿到了腰間。她嘶吼地說出了那句熟悉的“過年好!”朱迅說,這么多年,她第一次體會到情感噴涌而出是什么感覺。
隨后,朱迅每一年都處在春晚的漩渦中心。每逢大年三十前,她總能收到無數(shù)詢問,“你今年還上春晚嗎?”而從主舞臺主持,到做幕后的訪談工作,她再也沒有離開過春晚的舞臺,沒有出現(xiàn)過一次失誤。即便在2017年,體質(zhì)不佳的朱迅曾飽受霧霾困擾,每次彩排都需要忍住咳嗽聲,但為了保證那一聲清脆的“過年好”,她服用了大量感冒藥,打了激素和消炎藥,噤聲了近30個小時,也要順利挺過4個小時的直播。
“春晚于我是一種巨大的榮譽感,而并非名利場。除非真的胳膊折了,腿斷了,只要有一口氣,我是必須要沖上去的。”
【新鮮問答】
新京報:為什么要寫《阿迅》這本書?
朱迅:其實我2006年曾經(jīng)出過一本書《說出來就過時》,這十年間,有很多人跟我說過要再版,我都覺得不是很合適。去年我回母校參加校慶,一個從意大利回國的女孩采訪我,說自己非常迷茫,不知道路在哪里。我就覺得,其實很多人都會有這樣的困惑?,F(xiàn)在是“回國潮”,很多孩子從海外名校畢業(yè),他們有太多困惑和我當年一樣。所以我希望寫一本書給這些孩子看,告訴他們,雖然我們時代不同,但骨子里不服輸?shù)臇|西不能變。
新京報:書中的往事都是通過日記形式記錄的嗎?
朱迅:是的。我媽培養(yǎng)了我兩個好習(xí)慣,一個是讀書,一個是寫字。年輕時會覺得記憶力好,但如果你不寫下來,到了40歲,會忘記你干了什么。我回顧過去只是覺得,那就是曾經(jīng)的我啊。
新京報:回顧往事,有沒有覺得自己年少輕狂?
朱迅:看事情的態(tài)度多少會有一點點變化。比如當時我做清掃工作的時候,有個人給我飯團,讓我覺得很屈辱。在那個狀態(tài)里,我可能年輕氣盛,自尊心很強,接受不了。但現(xiàn)在回頭想,甚至有些感激,那可能真的是一份善良。
新京報:你在書里寫到,一旦有壓力就會狂吃薯片?
朱迅:我特別愛吃薯片,超愛。但我其實最愛吃紅薯片。因為在北京,小時候一到冬天家里就買烤紅薯,那個味兒就像家的味道。吃薯片也算是我解壓的一種方式。
新京報:近兩年,很多央視主持人紛紛離職,在央視工作了近20年,你是否想過去其他地方闖闖?
朱迅:我覺得臺里還是能讓我做愿意做的事情,所以我不走。而且中央臺于我并不是一個事業(yè)的臺階,更多是家的歸屬感,我出生在那兒,在我回國最難的時候,也是它收留了我。如果我能在這里繼續(xù)實現(xiàn)我的夢想,為什么要走呢?
采寫/新京報記者 張赫 攝影/新京報記者 郭延冰